Patty Dong
10 min readOct 8, 2021

--

2020,消失的夏天

前两天立夏,知道时,有点懵,似乎这才后知后觉,2020年的春天是真的过去了。 之前在公号里写过夏,写过冬,秋天虽然没正脸,但在穿搭里也出了几秒镜 — — 但是从未 写过春。春天不算我喜欢的季节:流感,多雨,春捂秋冻,天天盼初夏。直到今年因为疫 情原因,错过了,这才想写这一篇。

2020年的春天发生了太多沉重的事,写是写不过来的,可能连感知的空间都满了,整个 人沉甸甸,内心敏感一点的,可能在心理精神上都会产生很大变化,需要一段时间领悟和 消化。

对于这种世界范围内的巨变,开始感觉很迟钝。觉得最陌生一点,是一觉醒来,发现世界 被数字所掌控。人们对周遭的认识,恐慌与平复,对人类有限控制力的预测与分析,似乎 全部通过数字和统计去描述。

听上去残忍,其实很客观,并且这里面包含一种古怪的分离 — — 每个人都清楚数字背后的 意义,痛苦,感知一去不返的昨天,知道数字不仅是数字,还是含义更丰富的什么 — — 但 是一觉醒来,睁开眼,最在意,最先查看的依旧是数字。似乎在这种时候,“知道”是完全 的“知道”,“沉重”是显然的“沉重”,意识里明白,可被大生死,大情绪笼罩着的人,所思 所想,与所能表达已经处在两个不同维度。世界全是焦点,又无一处焦点,一切变得异常 模糊。也因此,即便是朋友间交谈,互相勉励,说起“会变好”,“珍惜”,“好好生活”这类 带有亮色的词语,心情也是茫茫然里带着难以言说的无常与复杂。仿佛词汇本身也经历了 生死,告别昨日,产生了某种尚未公布,并且仅被单一个体秘密领悟的新意义。 还有一种复杂就更难表达了。

我自己就亲身经历,上一秒,希望凭空有一种能力,能将那些素昧平生,因疫情而倏然离 去的人们,捆一捆,一起带到春天里;下一秒,却在为上哪个网站买鸡蛋牛奶而发愁…… 前一刻看数字时想,如果自己也是那些数字里的千万分之一,对自己,他人,以及这个曾 经存在过的世界,又意味着什么?想着想着,下一秒,听见牙牙嚼干粮的咔嚓咔嚓,开始 盘算怎么“退橘化”,把宅家时多出的几斤原封不动减回去?

还有很多类似的对比,前一刻漫无边际,下一秒又小到不好意思开口,大与小,抽象和具 体,宏大与琐碎,感动与疲倦,这些不一定对立,却很少汇聚在一起的情感被一双手悄悄 调到同一个频道,在灵魂里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。仿佛身体里一部分的自己,在替那些离 开的人思考,而另一部分的自己,则继续着属于自己人生的烦恼和琐碎。

以上两点,算是关于这个春天,一些勉强能写的感受,可能写得不精确,让人听了有些云 里雾里 — — 不过很正常,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让人听了不知所云的东西。至少我以为,感 受单纯也好,复杂也罢,其诞生与存在其实是超脱于人的意志。而人希望将“感受”传达,

产生共振,实则是意志之内的事 — — 两者其实隔得非常远,能拉到一块固然好,拉不了, 也是理所应当的事,并非非实现不可。想明白这点,或许能想明白其他很多事。 立夏了,光听名字就愉悦,沉闷的就不多说了,聊点轻松的。

轻松的事里,首先想到“红脖子”。

“红脖子”是只鸟,到底什么鸟不知道,大概是种很常见的雀,因脖颈下有一小片红毛,我 和摄影师给它取名“红脖子”。自打今年春,疫情爆发,居家令下达前,“红脖子”便一天几 趟地往我家小阳台跑。

小阳台今年春很一般,不过春天本就不是小阳台发达的时节,按往年经验,至少得等到初 夏。不过因为今年天天宅家里,抬头不见低头见,对小阳台期望值up,觉得四月了,怎 么绣球还不开?银杏还不冒芽?直到翻看去年拍的照,发现人家确实得到五月份,规律如 常,只是人在异常里,时间感也混乱了。

之前连绵春雨,空花盆里积雨水,那时新叶还没抽,小阳台还是一片冷冬的衰败。不过 “红脖子”似乎一点不嫌弃,原本两三天一趟,气温一升,天天来,到现在,基本一天得跑 三四趟。

来做什么?喝雨水。

花盆里的雨水一直没有倒,一部分蒸发,一部分被它小碎嘴地喝完了。喝高兴,唱歌也高 兴,一边唱,一边跳,在栏杆花盆桌椅背上来回窜。之后大概觉得曲高和寡,索性带了一 帮“红橙黄绿脖”,并且每次来,只带一只鸟。起先没留意,后来发现,于是每每听到“红 脖子”唱歌,码字的我探个头,回身对摄影师说:“你看,红脖子又换女朋友了!” “天天来,不累吗?”摄影师也探头。

“指不定回巢了天天显摆,自己知道个秘密花园,每次只能邀请一只鸟……” 摄影师继续观察,“这次带来的鸟明显比红脖子大很多啊,明明昨天带的那只很袖珍,这

鸟到底啥口味……”

牙牙(以及地球上大多数的猫)看到鸟,出于本能,会从喉咙里发出一种极特殊的“诶” 声。有时候,就一声,短促而神秘;有时候,是连续叫几声。发出这种声响时,她匍匐作 捕猎状,眼睛死死地盯住,嘴里发出小而碎的“欸-诶-诶-”,仿佛隔着纱窗,对鸟发出警 告,“你憋动!憋动!朕is watching you!憋动!”

如果这时候,有人在她蠢蠢欲动的屁股上轻踢一脚,表达“you can you up!”的意思,这 猫立马不耐烦转头,发出另一种“诶”,这声“诶”和对猎物的“诶”又不同,虽说人猫种族有

别,但人总能立马get:“泥奏开!憋烦朕!朕is watching……..啊,鸟呢?飞哪儿了?铲屎 的,你赔朕的鸟!”

“红脖子”来的时候,牙牙有时在家里,有时睡在小阳台。在家作捕猎状,一到小阳台,怂 到只敢抬头深情望。“红脖子”对牙牙一开始还躲,后来习惯了,估计判定此猫攻击力为 零,每次见牙牙,唱得特别欢。再后来,连红脖子的“女友们”也和牙牙打成了一片。 自从鸟多了,小阳台的门天天都开着,每每听见鸟对猫聊起远山,雪水,溪涧,夏天的瀑 布……那些“对猫弹琴”的春色,无意间,被屋里的人听见,人竖起耳,仿佛听懂了,仿佛 没听懂,风吹着,雀鸟回巢,满屋子流淌的夕阳,仿佛一片金色的池塘倒挂。猫在阳台睡 着,还得铲屎的捏手捏脚地过去,趁天黑以前,把她抱回屋。

除了观看小阳台里的《动物世界》,这个春天还有一件高兴的事,就是学会做面包。 疫情期间,面包难买,这才决定自己做。我自己非常喜欢那种扎实简单的面包,配料就几 样,水,盐,酵母,全麦粉(可以加一点高筋/面包粉),橄榄油,这是基础版,若是想 做全谷物,还能加芝麻,亚麻籽,燕麦,葵花籽。

过去做烘焙,大多是蛋糕,很多人觉得面包蛋糕差不多,蛋糕会了,面包还远吗? 谁说的?!
……我

所以碰的一鼻子灰。

做面包先买粉,全麦面包,顾名思义,要买全麦粉。面包配方有几种,可以100%全麦, 若想增加口感,可加入适量高筋/面包粉。面包粉是没希望了,等了很久也没货,家里还 有点高筋,但也只剩一点点。

Amazon上输入whole wheat flour,换平常,相关度排序,盲买也无妨。偏偏疫情期间,粉 粉们全线断货。Amazon推送的第一条是Vital Wheat Gluten,看着很营养,闭着眼买了。 到货非常快(后来知道,到货快的都有问题),做了个吐司,一口下去,摄影师犹豫片 刻,“好像在吃马拉糕……”

“怎么会?”我不信,多嚼了两口,盯着手里的吐司,“明明 — — 更像烤麸的……” 以为是水加多,越想越不对,查了查,才发现Vital Wheat Gluten是谷朊粉(小麦蛋白

粉),浑身蛋白质,一般拿来混在面粉里,增加面粉的筋性。

那个可能是烤麸也可能是马拉糕的“超级吐司”,后来被我们切小块,吐司机里烤脆了,丢 沙拉里权当面包脆。以为不好吃,不想这货摇身一变,居然和沙拉打成了一片,饱腹感一 流,建议想瘦身的小伙伴去试试。

买错了,重新买。

再次输入whole wheat flour,这次Amazon有点将功补过的意思,首先出现的是被抢到只剩 最后7袋的Wheat Flour — — 啊!最后7袋!好激动,一口气买四袋!到货了,沉甸甸,越看 越不对,总觉得这货是为面条而生,跟面包毫无瓜葛。

怀着非常忐忑的心情去查 — — 嗖嘎 — — 原来Wheat Flour真的只是小麦粉,也分低中筋,我 手里这货,差不多是中筋吧,天生拿来做面条馒头的。(买错的另一个原因是这边中筋粉 一般叫All purpose flour,习惯了,乍看wheat flour,太激动,脑补成了全麦粉) 直到第三次,找了个寄送要三周才到的,这才买到全麦粉。

虽说买错,不过误打误撞的一点,是小麦粉 + 烤麸神器谷朊粉,两者按比例兑,就能造出 心心念念却打死买不到的高筋粉,虽说量是多了点,考虑到从此不用再去超市买面包,也 还能接受。

于是想起最开始,居家令刚下,手边七七八八事堆积,一心只求速度解决面包问题,丝毫 没有一点去了解粉粉们的心情。到头来,就像很多其他事一样,所有想取巧,跳过的步 骤,过一阵,不过是换了个方式,用别的事补上。

宅家的这段日子里,基本不出门,菜也尽量网上买。只有两个星期六,开车上山,在车 里,看完了今年的春天。

那时春雨初歇,山里绿得很鲜活,也十分有层次,打开窗,风里都是草木香,草木香混杂 着临近初夏,太阳散发的淡淡酒味,闻久了,人微醺。

无论公园,还是观景区,停车位一概封了,车子们只能找空沙地一停,人在车里,俯瞰山 色,看饱了,开下山,人则几乎不下车。

第二次开上山,看到一只“红脖子”。

和小阳台的“红脖子”不同,山上的那只极少见,通体乌黑,个头大,脖颈下有块极鲜亮, 极端庄的红,乍一看,还以为刚参加完BBC《地球脉动》录制,从拍摄现场赶回来,总之 长得很特别。那时我们的车稍停,黑鸟大咧咧从车窗前掠过,翅膀一展,脖颈下的红点全 开,看上去,像黑夜里升起的小小的太阳。

还有老鹰,非常大,上山一只,下山一只,黑嗖嗖作捕猎状,从车顶向右手边的深林俯冲 而下。都是些平日里极少见的,人少了,便都冒出来。

包括此时此刻,写推文的我,也在和摄影师商量怎么解决蜜蜂问题。

那只巨型蜂是昨天傍晚飞进家的,迷了路,想出去,一直在高处的窗户嗡嗡乱撞。昨天夜 里没动静,以为出去了,结果早起不久,又听见巨大的嗡嗡响。

它别的地方不跑,只守在窗边,窗外是它熟悉的树与天,那蜂认准了,用力往玻璃撞,大 概觉得撞一撞,玻璃消失,就能飞出去。一直折腾到晌午,估计累瘫了,消停了一阵。我 和摄影师什么也做不了,主要是它守着的那扇窗太高,够不到,觉得要是再不走,真得饿 /累死在家里。

午饭之后,这蜂忽然开了窍,飞去书房那边的窗,原本以为开窗了就能放出去,没想后面纱窗封死了。

“牙牙,你上!”摄影摄影师怂恿牙牙,“把它逼到阳台去。” 牙牙漫不经心瞥一眼,转个身,屁股对我们,继续趴在路由器上睡。 “要不抓了弄出去?”我提议。
“怎么抓?”摄影师问。

“拿个什么罐子,引到罐子里?”

摄影师思考了一会,问,“有没有小的塑料袋。”

说完,去厨房找了塑料袋,把那只巨无霸蜂引到袋子里,兜住了,拿到小阳台。蜜蜂从塑料袋里出来,一头栽到花盆里,爬起来,有气无力嗡两嗡,过一会,惊觉自己又重回自然的怀抱,休整片刻,Z字型飞出小阳台。

看着蜜蜂飞远,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。似乎这段时间一直是这样,发生了好事,没有太高兴; 发生了坏事,却也没有太难过,仿佛情绪的另一头,总被什么线牵扯。感知变得很复杂, 做的事却简单,主要像是写小说,那是一切想法,感悟,瞬间,碎片的入海口 — — 百江汇聚,必有一归。

至于生活,能做的事不多,不过是于异常里找寻照常的世界,或是在一如往常里找寻难得 的异常,总之是些能和混乱,无常,分裂相对峙的东西,这里面,暂时想到的,比如星辰,咖啡,看蜜蜂找到回家的路,码字的键盘声,烤面包香,好文字,刚沸腾的火锅,猫 jio jio,和所爱之人一起吃晚饭……

以及这个少有人目睹,却永恒存在于记忆和想象的,2020年,逝去的春天。 — End-

--

--

Patty Dong

Multimedia Journalist. Book lover & Hobbyist of dance & Traveler. Be my story teller and listener